醉似贪欢

【常樾】《博弈》05

“常哥。”
“常哥好啊。”

时刻飞行众员工笑嘻嘻地和常剑雄打招呼。
常剑雄大跨步走进，面色焦急，完全忽略了这些问候。

“小乔呢？我怎么联系不上她？”

“她和时樾去试飞无人机了，”温笛看他焦虑不安的模样有些莫名其妙，“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常剑雄生气道，随急转身吩咐老秦去查南乔的手环定位，“雷电预警他们还去试飞？简直胡闹！”

“常哥！查到了！”

常剑雄看了定位，脸色铁青。

小安听着电话急急忙忙跑过来，“完了完了！boss和时总的电话都打不通…”

反应到问题严重性的温笛急忙召集大家一起开车去找失去联系的两个人。

“小乔！！！”
“时樾！！！”

常剑雄一把推开温笛递过来的雨衣，冲进磅礴大雨里，发了疯一样嘶喊着南乔和时樾的名字。

半个小时寻找无果，众人都已经精疲力尽。
温笛分析了当下的形势，决定先返回，明早继续搜寻。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常剑雄身上，汇成许多条小水流径直从发间流去脸上，酸涩的雨水刺得眼球生疼。

“万一明天这雨接着下，他两就真的会有危险！！”

“可是大家都不行了！我们不能冒险进山找人！”温笛用力扯住常剑雄的衣领，声嘶力竭地朝他嘶吼，“还有时樾在她身边，不会有事的！”

常剑雄红着眼，挣开温笛就往漆黑阴森的树林里冲。

温笛已经顾不得形象，拼命朝他跑过去，结果一不留神被树枝绊倒，溅得一身污泥。
“常剑雄！！！”

一道闪电划破夜幕，照亮常剑雄的身影，只一瞬，他的身影便没入了黑暗。

闪电的咆哮声接踵而至。

常剑雄在树林里不知疲倦地走，不知疲倦地喊。无数次几乎滑落山坡。

“时樾…”
“小乔…”

极端天气下极端的寻人方式让他的体力在飞快流失。

雨水糊住他的眼睛，他抬不起手擦拭，打着手电，就着模糊的视线找人。

“小乔！时樾！！…”体力几近透支前，完全是嘴巴下意识地叫喊着两人的名字。就在常剑雄几乎绝望时，微弱的灯光晃到刺眼的东西，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时…时樾！！”
常剑雄跑过去，腿一软跪倒在时樾身边。

时樾昏倒在落叶堆里，脸上沾着泥渍。亮黄色的防风服几乎都浸泡在泥水里。
常剑雄突然一阵后怕，如果不是时樾今天恰好穿了这件亮色衣服…他恐怕会永远地失去时樾…

常剑雄赶紧检查了他的身体，没有伤口。

常剑雄拍打时樾的脸，试图唤醒他。

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时樾费力地辨认正把他扶起来的人，动了动嘴，喉咙干涩异常。
“常剑雄…”

“小乔呢？”

“…”时樾撑着身体坐起，借着常剑雄的手电光照了圈四周，分析了下现在的位置，然后指出一条小道。

“你怎么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她还好吗？”
找到时樾虽然让他松了口气，但南乔的安危仍然让他心急如焚。
常剑雄一手从时樾腋下穿过扶住他的腰，让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支撑起他的身体。

这时常剑雄才看到时樾右手紧紧抓着无人机。
他明白为什么时樾会独自倒在这里了。

两个精疲力尽地人一瘸一拐地走在雷电交加的山林里。

途中闪过雷电，每一次都让常剑雄心惊肉跳。
反观时樾，靠在常剑雄肩上，仍然是双眼紧闭。除了偶尔需要他指出大致方向，其余时间都沉默异常，任由常剑雄带路。

常剑雄心跳得厉害，咬紧牙关加快了步伐。

终于，破败的小屋出现在视线里。

常剑雄拖着时樾往里走，里面除了破旧木桌和满地的杂草外，空无一人。

常剑雄仿若脱力般，顿时失去生气。时樾失去依靠，一下子跌在地上。
他费力睁开眼睛在一眼望尽的小房间里看了好几遍，突然挣扎着爬起来往外面雨幕里冲。

常剑雄手疾眼快地拦住他。

“你放开我！南乔还在外面！”

“你现在出去就是找死！！”常剑雄双手抱住时樾将人掀翻在地上，死死压着。“你给我冷静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时樾梗着脖子吼，双眼通红，就像一头绝望的野兽。

“你以为我不想出去找小乔吗？！”常剑雄
狠狠落下一拳，擦着时樾的脸颊砸在地上，疼得面目狰狞，“但是你一样重要！我不能让你出事！”

听到这话，时樾总算停止了反抗。

手电筒早就不知被甩到了哪里，黑暗中，时樾只能凭着感觉对上常剑雄的视线。

那句话似乎是一个开关，一瞬间让时樾冷静下来，又一瞬间开启了常剑雄的沉默。

“你…”沉默令气氛陷入胶着，时樾只好出声打破这个莫名尴尬的氛围，谁知明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字，喉咙却愈发干涩发痒，他忍不住舔舐嘴边残留的雨水滋润咽喉。

“为什么…”

常剑雄压在他身上，还是没有说话，只不过下意识偏开了视线。

时樾苦笑，“压够了就下去，我不去了。”

常剑雄顿了顿，黑暗夺走了视力，让其他感官更加敏感，他后知后觉感受到身下带着冰冷雨水味道的体温和跳动的心跳。
他狼狈起身。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时樾慢慢从地上爬起，靠坐在墙边，压着打颤的声音故作随意道，“手电筒呢？”

常剑雄四下摸了一圈，没有找到。

“那，手机呢？”

常剑雄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所幸手机质量好，进水了依然可以运作。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时樾身体的颤抖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常剑雄的注意力全被一条短信吸引，没有发现时樾的异状。

“温笛她们找到小乔了！”常剑雄把手机凑到时樾面前给他看短信，声音很兴奋，“太好了小乔没事！”

时樾装作没看仔细的样子，把手机拿了过去，如救命稻草一般盯着发光的屏幕。补充道，“可惜这里没有信号，联系不到救援。”

“只要我们熬过这个晚上，明天肯定能出去的。”

“嗯。”时樾昏昏沉沉应道。他之前抱着扭到脚踝的南乔走了很久才找到这间屋子，安顿好人后又满山找掉落的无人机，全靠常剑雄找到了他，把他带回了这里。加上知道心里最牵挂的南乔已经安全，一直坚持的意志力终于支撑不下去了。

“你，没事吧——时樾！”常剑雄还没问完，就见时樾拿着手机歪着身体朝地上倒去，吓得他连忙过去扶住人。

“喂，你还好吧？”
常剑雄想拿手机仔细看清时樾现在的状况，然而手机被时樾紧紧拽着，拿不出来。

“服了你，晕就晕了，还能抓这么紧…”先前那架无人机也是这样，被昏迷的时樾牢牢抓着才不至于被遗弃在荒山野岭。

“我没晕…”

常剑雄见他虚弱成那样，只好贡献身体让他靠着。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吵得厉害。

这个气氛谈什么都显得突兀，但往好处想，他两孤零零地被大雨困在这里，无处可逃，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谈心机会。
常剑雄思忖再三，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出来，“其实你的过去我了解了，当年你根本就是去当卧底了是吗？”
怀里的人没说话。
常剑雄却发现他在轻微战栗。
他有些不敢再问，但有些事情一定要面对，他不能装糊涂。
“逮捕了黑社会老大后，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恢复身份呢…”
时樾还是没有理他。
常剑雄扭头一看，那人竟然已经睡了过去。脸色苍白，在睡梦中冷得打颤。
常剑雄只好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用身体给他取暖。
但是时樾的身体还是不自然得僵硬。
常剑雄脑子一转，试着把手机光调弱照着他的脸。
睡梦中的人眼皮下眼睛无意识转了几圈，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身体也终于放松了下去。
常剑雄收紧了怀抱，把脸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喃喃道“时俊青啊…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常剑雄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其实他自己也累的不行，意识开始模糊…

这一觉睡得极其深沉，连外面的闪电雷鸣都没能吵醒两人。

半夜，常剑雄被怀里的翻身动静闹醒。
不知什么时候，他两的姿势变成了圈抱。时樾半个身子被他圈在怀里。

常剑雄下巴抵在时樾头顶上，僵硬了片刻。
没过多久，安稳的呼吸声变得混乱，常剑雄明显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和他一样变得僵硬。

他小心翼翼地问：“醒了？”

“…嗯。”

时樾想从这个尴尬的位置解脱，没想到常剑雄却更加用力地圈住了他的腰。

“靠着吧，养精蓄锐。”

黑暗中雨声不停，衣服早就被雨水湿透，两个人抱团取暖似乎是对抗湿冷空气的唯一方法。时樾很快说服了自己，靠回身后温暖的怀抱。

“还睡吗？”

“睡不着。”
时樾按下手中的手机，但是半个晚上过去，手机已经没有电再亮起来。他失望地扔掉了它。

“你竟然怕黑。”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常剑雄笑起来。

身后胸膛颤动，时樾强忍着不安矢口否定。“不是。”

“是吗？”常剑雄略带笑意，“那这个手电筒你也用不到了吧？”

感受到光，时樾一下子睁开眼睛。

常剑雄找到了掉在角落的手电筒，拿在手上把玩，一开一合间，灯光又灭了。

时樾从他怀里起身，伸手去抢，结果落了空。
他又气又急，低吼道：“常剑雄。”

常剑雄听到这声音在颤动，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在里面。

他一下打开开关，光亮起，照亮时樾脸颊的水痕。
见常剑雄盯着他看，时樾脸色僵白，选了一处略干净的地方，刻意避开了他们身体的接触，难堪扭开头。
是的，他怕黑，怕到晚上睡觉一定要开着床头灯，怕到能在幽暗的树林里晕厥…
他讨厌这样软弱的自己，可他偏偏无法压抑自己对黑暗的恐惧阴影。

常剑雄见他面色不对，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参加选拔赛吗？”思前想后竟然又扯出多年前的事情。
下一刻常剑雄就感受到时樾无声的鄙视，他苦笑，没办法，谁让他真的做不到时俊青那么决绝地抛弃过往只看将来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困了他七年的心头结，只能由时樾来解。

“那时候你出馊主意，另辟蹊径，埋地雷，攀岩抄近路，还近身搏斗…”

时樾听不下去了，反驳道：“说得好像你没份参与？”

“那不还是你教唆的，”常剑雄想起当年被时俊青唬得傻愣愣的自己，笑起来，“我记得教官被我们气的半死，最后罚我们在训练场站了一天，”他看着门外的夜色，眼神温柔，“那天晚上也下着雨…”

时樾没有说话，如果不是因为这场雷电…如果不是被困在这里…如果不是先前郝杰告诉他当初是常剑雄从高利贷手中救的他，还花了大笔钱捞他出来…如果不是这次又被他所救…如果不是昏迷前迷迷糊糊听到的那句话…他想，或许他根本不会容许常剑雄当着他的面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回忆过去。

那段过去本身是美好的，却同样也是他噩梦的开始…

他恨常剑雄和他提起时俊青。
他恨常剑雄透过他看着时俊青。

因为常剑雄不配。

——他原先是这么坚持的。

但是这个信念在他心血来潮前往海岸后发生了动摇。

“常剑雄…”

时樾轻声叫他的名字，收到对方怀着点点期翼的眼神，踟蹰道，“我知道，你完成了我们当年的约定去了海边，虽然只是带着我的照片，但是…”

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对方，把话都说开…类似于坦白的表达，这种冲动的信任让时樾突然怯场。

常剑雄看出了他的害怕，凑近了些，挨着他的肩膀。“你可能不信，但是，不管你是时樾还是时俊青，不管你的身份是警方卧底还是黑社会头目…我都一直在等你。”

时樾转头愣愣地看着他。

常剑雄叹了口气，“对…我找到当初派你去当卧底的警官…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这也是他最终决定和时樾坦诚相待的重要理由之一。

“怪不得，我当你怎么会救我，”时樾的讶然转变为恍然大悟，他嗤笑一声，语气又变得淡漠，“原来是这样。”

“你能不能不钻牛角尖，”常剑雄最怕见他这个样子，无奈揉了揉自己发涨的太阳穴，“我刚才的话你到底听进去多少…”

“原先，我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恨你，”时樾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恰好掩盖住他的情绪，“现在，不需要纠结了。”

常剑雄心里急得抓狂。
你倒是不纠结了，那我的纠结谁来解决？？

他心里烦躁，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了对方，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你愿意恨就继续恨吧。”

“被你全心全意恨着，值了。”

时樾嘴角一抽：“…有病。”

常剑雄心里郁闷得紧，也懒得再掏心掏肺讨好时樾，闭上眼睛，打算眼不见心不烦。

他这一闭眼，恰好就错过了时樾笑起来的酒窝。
偶尔逗逗这个火爆脾气的小少爷，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是不需要纠结了，因为，已经不打算继续恨你了啊…
不仅仅是时樾，就连着心底里时俊青的影子也在央求自己，不要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说到底，是自己在无形中把父亲的离世、高利贷的压迫、潜入黑社会的艰辛…都不由分说地迁怒到常剑雄头上。或许是心里下意识觉得，这个男人会无条件包容、承受他所有的怒火和委屈吧？
他一直说要抛弃过去往前看，但回避不等于释怀，一直揪着过去不放的人，不是常剑雄，而是他时樾。

他不愿再活得斤斤计较，不想再带着冷漠的面具把常剑雄当成假想敌人。
那样太累了，而且…
他们真的没有多少七年可以错过了。